邵三月跟馬達賭了氣，固執而深遠。他們已經整整一年沒說過話了。

起先，有很多好事者追問二人的情況，尤其是謝康渝，經常對她發問：“你跟你們家那口子到底怎麽了？”都被邵三月回道：“就你八卦，沒有女生寫情書，看給你閑的。”謝康渝就漸漸閉了嘴，主要是套不出話的話的他自己都開始覺得沒有意思了。

邵三月還是該上課上課，該考試考試，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執行著她的成長任務。只是偶爾的時候，翻起那張夾藏在讀書筆記裏的“青青校園少先隊”照片心裏就會有些失落，她最近摘抄讀書筆記學了個成語叫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剛開始不理解成語的意思，她不服氣的想，為什麽不能又吃魚又吃熊掌？她就要吃。可是，當她察覺這個成語的本意在於勸告世人：當兩種東西無法更好的顧全時，應該學會取舍。她就明白了，馬達就是那只被她舍去的魚，雖然目的是為了顧全自己的大局，但是她仍然不敢拍著胸脯說這個抉擇是對的。

四年級的某一天放學，邵三月在放學路口看見了馬達，就在她的前方和同學說話。她就在距離他一米開外的距離，看著馬達那個旁征博引的同學嘴得不得噴了他一臉口水，馬達始終未發一言。

邵三月不斷加慢腳步，希冀著不要靠他太近。但馬達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心電感應，腳步也逐漸放慢起來，同行的同學礙於尷尬不好說什麽，一到了分離的街口，就一溜煙竄了。

一米多的距離之間，就剩下他和她了。他慢她更慢，邵三月此刻如同一個人無法分割的影子，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遠遠的看著他，都是好的。偶爾，他側過臉，被右側歡快的在大馬路上互相追逐的孩子們吸引時，邵三月都會僵住身體，不敢向前。

馬達只是溫柔地捉住跑在末尾的小孩的胳膊，囑咐道：“別亂跑，大馬路上很危險的。”熊孩子們苦於大孩子的監督，只得乖乖地走上一程避開他的耳目。好，邵三月距離他兩米多的距離了。馬達的雙手插到口袋裏垮垮地背上書包，走路仍然漫不經心，慢著腳步。邵三月遠遠看他，始終不肯跟上。

前面那人腳步停滯了一秒，垂下頭，奮力跑了。

自此，他們再也不曾有如此靠近的距離。在過路街，有時候邵三月坐著舅舅的面包車出門時會在急速駛過的車窗上迅速掃過抱著嬰幼兒弟弟搖來搖去的馬達，她都會想：“馬達也學著做一個大人了。”

沒有交集的兩個人還是默默地從外界得知對方的信息，雖然只是只言片語的。

馬達的弟弟出生了，在他們四年級快升五年級的時候，他們家終於借下了錢繳納了罰款。馬達並對弟弟的到來表現出什麽極度抗爭的情緒，一個孩子在家庭所感受到的孤寂如無例外也會被另一個孩子感受到，到那時，一對孤獨的兄弟大概也會產生共鳴。

邵三月最近發現謝康渝喜歡偷看她，不是看臉，是看那些不好言說的部位。那種眼神充滿好奇又充斥著猥瑣，她開始覺得他惡心了，那種惡心無法用言語形容，就像電視臺輪番轟炸的新版《神雕俠侶》裏的那個道士，蒙住小龍女的臉就開始摸她大腿。當她看到小龍女以為那人是楊過，便連抗拒都不明顯了，心裏隱隱約約想到了媽媽和各種叔叔。其實她也好奇自己的身體，有時候做完題頭發有點松，她束緊馬尾，放下的手總會下意識摸一下自己單側的胸，用手比一下發現一只手是罩不住的。每到這時，謝康渝就賊賊地笑了一下，問：“你在幹什麽？”邵三月就會開始暴怒，罵上一句：“滾！

五年級下半年，她的胸部就開始瘋狂發育，那時候體檢，醫生用皮尺測量了一下她的胸圍大聲報給旁邊記錄數據的人員，挨著等待體檢的同班男同學就會互相看看，擠眉弄眼，一股下流的意味。

趙巧銀那段時間回家打量她，總愛把她拉在鏡子前和自己作對比，11歲07個月的邵三月只比她媽媽矮上半頭了，但是胸部大小其實還是差上一截。趙巧銀伸手觸碰，邵三月閃到一邊別扭地躲開，趙巧銀就笑個不停，說：“我肚子裏的那塊肉果然是長大了，該穿胸罩了。”胸罩這個詞讓邵三月的臉迅速紅了。

其實趙巧銀指的是那種薄薄的小背心，趙巧銀買了十幾件同款。邵三月看見吊牌上面寫了一個M她都會特別不好意思，她清楚M是介於不太小也不太大的意思，她這幾年的衣服穿得還是小號S號，沒想到到了裏面那件倒變穿成中碼了。她每天穿著這種背心上學放學，仍然誠惶誠恐，因為跑起來胸前還是直晃蕩，穿短袖的時候那兩個點還凸出來，她開始學著含胸駝背走路，雙臂死死護著胸前那一坨。

這個不良習慣只堅持了兩個星期，就被趙巧銀強硬地糾正了過來。那段時間，趙巧銀總是閑在家不再四處奔波，洗浴中心的那些破事兒讓她的煙癮越來越重，察覺到的趙巧正逮住她痛罵了一頓。趙巧正是個嚴肅的好人，在他心中，女人抽煙始終是見不得人的。他阻止趙巧銀抽，至少阻止趙巧銀在家抽。人生來在世總有個讓人發怵的，邵三月尚未察覺自己對誰發怵，她媽趙巧銀卻實打實的明白自己對大哥趙巧正是特發怵的。正當她在家趁著四野無人悄悄地點了一根煙準備抽時，門被撞了一下，趙巧銀還沒進嘴的煙頭就被抖落到了地上，她迅速的踩滅用腳蓋住，一擡頭，卻發現回來的是聳肩駝背的邵三月。

趙巧銀的那股氣就湧上來了，“你，給我過來！”

邵三月不知道她腦子裏賣什麽葫蘆藥，沒有防備就走過來了。已經八年沒有打過邵三月的趙巧銀猛地給了她一巴掌，罵道：“腰殘了還是腿殘了，不會好好走路？”邵三月的眼淚嘩啦啦的就下來了，她鼻子和著眼淚哭得極其淒慘，趙巧銀腦子反應了一下才聽出來她女兒那句帶著哭腔的含混不清的話是：“我的胸太大了。”趙巧銀嘖了一聲，扶正她的肩膀，語氣放平和道：“很丟人嗎？這是你自身的優勢啊？”趙巧銀沒有等她擦幹眼淚，就兀自解釋道：“漂亮的女人是有優勢的，身材漂亮的漂亮女人更有優勢，你要是作成了一個駝子，你就是臉再好看也沒有男人願意要你，明不明白？”邵三月擦了擦她的眼淚，點點頭。

從此，邵三月又開始戴那種戴海綿的少女內衣，她的曲線變得更明顯人也更礙眼了。她受了點撥教化，自此不以胸部為恥，任由班裏的男生女生戳戳唧唧，不發一言。謝康渝也收了收自己的猥瑣勁兒，正色地問邵三月，說：“你說錄像廳都快關門關幹凈了，那群大孩子一天兩天往裏面鉆，是為了啥？”

邵三月斜睨他一眼，覺得無聊，並不回答只管做題。

“是不是裏面有美女蛇誘惑他們啊？”得不到邵三月回答的謝康渝有些慨嘆，他只說了最後一句話就收了聲。他沒告訴邵三月他表哥的事情，那個讓他無限崇拜，視為榜樣的表哥落榜三年仍然沒有考上大學，算上今年該是第四年了。

他聽大姨姨夫說，表哥學壞了，這幾年為了他高中輟學不上的女同學反覆出入錄像廳，齷齪骯臟。在這兒唉聲嘆氣的不成器感慨中，最讓謝康渝好奇地是，錄像廳的魔力到底在哪裏？為什麽會被評價為齷齪骯臟？

今年是他表哥覆讀的第四年，人安分了些冷靜了些，大人們欣慰地說：“照這個勢頭，今年內保準能考個二本。”謝康渝很自豪也很欣慰，這是他從小崇拜的人啊，是標桿，是燈塔，是肉眼可見的一個標準。雖然表哥學壞了幾年，成為他爸爸媽媽嗤之以鼻的“歪樹”，謝康渝仍然覺得，他的表哥會創造奇跡的。

這個一廂情願的想法，被扼殺在上個星期天。他從林老師家出來，路過籃球場旁邊的錄像廳，裏面暗不見天日，布簾子下遮蓋著一排又一排的盜版碟。他鼓了股勇氣，走了進去。

架子上放著綠森森封面的恐怖片，還有畫著漂亮女人衣服穿得一個比一個少的黃片，還有一些零零碎碎擺在一起的電視劇。老板盯梢般的盯著他，謝康渝渾身不自在不敢向前一步，屋子裏還有一個裏門，謝康渝幽幽地望了一眼。

“你多大呀？不租碟了，出去！”那老板的呵斥聲顯得有些緊張，謝康渝正沈浸在對那扇門的想象中，突然聽到呵斥抖了一抖。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謝康渝轉頭望去，看見他的表哥從裏屋走出來，系著褲腰帶，一擡頭，看見謝康渝楞住了。

謝康渝口幹舌燥，隔著他表哥站立的門簾，他看見了門簾後面身姿苗條悉數穿衣的黑色影子，昏暗的燈光，齷齪的地方，老板的失驚無神，謝康渝明白了，這裏是一個灰色地帶。過了幾年，邵三月才從他嘴裏聽到這個故事，而此時，她不不能讀到他內心的心理活動。

邵三月只覺得此時的謝康渝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除了做題沒人能讓她擡起腦袋。謝康渝終於又開口了，“我說的美女蛇就是挺迷人的那種，腰肢細細的，胸部鼓鼓的。就跟你、跟三班的左橙差不多，我看見她在馬達跟前摔倒，她被馬達扶起來的時候腰肢細得用手就可以握住。”

邵三月抓住了重點，“你是說她跟馬達在一塊走，被你看見了？”

謝康渝點點頭，瞧了瞧她不快的臉色，說：“其實也不能說一塊走，好像是路上碰見了，就一塊兒走的。”

邵三月滿臉黑雲，臉上卻偏要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謝康渝頓了頓，說：“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像美女蛇，惡毒的那種。”

邵三月淡淡地說：“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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